少年寻“宝”记

2018-07-14 00:00解放军报·■胡 甸

  现在的绍兴市柯桥笛扬路以前叫小马路,在柯东桥以南,靠近104国道处是我爸爸原来工作的单位——柯桥供销社茶叶收购站,说是茶叶收购站,其实不止这一项业务,高大宽敞的多开间、数进深的老式黑瓦房里还收购蚕茧、废旧纸张等。

  废纸收购站的人与茶叶收购站的人合用一个场地,时常去那里玩耍的我经常在一旁围观工作人员将废旧报刊上秤、分类、打包。有一回,我在一堆旧书里看见一本花花绿绿封面的小人书。踩着纸堆走过去,拿起那本小人书一看,只见一个头戴小尖帽的小男孩正骑在一只展翅翱翔的大白鹅脖颈上,封面上的字只认识一个“记”字。但幸好这是一本图画书,一页一幅图配上简短的文字。一整个下午,我坐在废旧报刊堆上,屋宇高大阴凉,阳光透过屋顶瓦片间的玻璃天窗斜斜洒下来,照在身上,也照在那本可爱的对我影响深远的小人书上:小男孩胡作非为被小妖精缩小了身体,他们家的大白鹅渴望去远方冒险,小男孩为阻止它,一起被带上了天,随同雁群离开了家乡……

  下午四点半,供销社要下班关门了,有个叔叔问我爸爸:“胡师傅,你儿子呢,怎么一下午都没声音,是不是溜出去玩了?”“不会又在茶叶仓库玩风箱吧?”另一个人说。有个伯伯拿手指了指我对他们说:“呐,在废品堆里看小人书呢,看了一下午了。”我想一个人一辈子总有几件事是难忘的,总有几本书是印象深刻甚至影响到自己人生的。那个下午,那本后来才知道名字的小人书,是瑞典女作家拉格洛夫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千山万水穿越近一个世纪,似在不经意间与我相逢。当时年幼的我或许还不知道什么是文字的魅力,无法理解什么是书本的营养,但是书里有可爱的人物、动物,有奇妙有趣的故事,却已经使我如获至宝,快乐无比。绚烂的夕阳下,从柯东桥到柯北新村家里,我问了爸爸一路的问题:“真的有矮矮的小老人妖精吗?为什么我们这里的大白鹅不会飞?乌鸦为什么要把硬币藏起来?如果小孩子不乖,真的会被变成小矮子吗……”

  如同打开了一道大门,以后我时不时地会去供销社里翻找旧书看,另一套让我印象深刻的图书是林汉达老先生撰写的《中国历史故事集》。这套书早在建国后就开始筹划运作,按照林老先生和出版社的构想,是一个朝代或时期一本,从三皇五帝一直写到民国,可惜风云突变,他在写完了《春秋故事》《战国故事》《东汉故事》《西汉故事》四本书后即被迫害致死。我在废旧报刊堆里翻找出来的一本《西汉故事》一本《东汉故事》,是上世纪80年代初林老先生沉冤昭雪后出版社再版的。从来没有哪一次我看着书却不是因为书里的内容,而是因为书和作者的命运落下眼泪。

  那一次,正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我捧着页面发黄、纸张薄脆的书,痴痴地读到最后,一直读完后记和作者留言,眼泪止不住地掉于书页上,说不出到底是心痛、遗憾、欣慰,还是各种滋味齐齐翻涌在心头。直到很多年以后,我都以没有找齐老先生的四本历史故事为憾。前几年,发现了一个名叫孔夫子旧书网的二手书交易平台,终于购置齐了这套书。放在书柜里,它们与许多新版的精装书、礼品书显得格格不入,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但是每一回翻阅,每一次赏读,都会有一种新的体验与收获。

  有人说好酒愈藏愈醇,书籍又何尝不是呢?经过了时间与读者的重重筛选,那些闪烁着珍珠般光芒的书籍,即使发黄了变旧了,却依然美丽、依然焕发着勃勃的生机。借用法国女作家杜拉斯的名作《情人》里的一段话,“表白”那些老旧图书也格外合适:“我认识你,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你很年轻,大家都说你美丽极了,现在我特意来告诉你,在我看来,现在的你比年轻时更美,你现在这张备受摧残的面孔比年轻时娇嫩的面孔更让我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