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小没见过外公，也没见过他的照片，只知道他们父女俩眉眼很像，便常常对着镜子，想象外公的模样。听外婆讲，外公瘦瘦高高，慈眉善目，见谁都笑呵呵的。
母亲说，自己还没出生，外公就不在了。我对外公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江苏盐城亭湖区五条岭的一座烈士纪念碑上，每年清明全家都会去祭拜。那座纪念碑有4米多高，碑上字迹斑驳，除了正中书写着“蒋振宽烈士永垂不朽”外，侧面还写着“功著神州德泽永存”“名垂宇宙流芳百世”。那时我年幼无知，只觉得碑上的文字可笑，等长大后听了外公的故事，我才明白了这座纪念碑的分量。
外公年轻时，在江苏兴化新吉乡担任乡指导员，处处想着村民，大家夸他是“新吉乡好同志”，深受村民爱戴。他带领村民垦荒地、种麦粮，吃上了饱饭，住进了砖房，自己却和外婆住着破旧平房，生活清苦。直到现在，老一辈村民们在茶余饭后还会讲些外公的逸事，感叹那时的好日子离不开他。
1946年6月，解放战争爆发。外公并不在征兵之列，本可以和家人安享天伦之乐。但由于前线战事吃紧，身为党员的外公便毅然从军。外公为人忠厚，乐于助人，加上训练刻苦，很快便当上了班长。期间他还寄回一封家信，信中交代外婆要照顾好老人孩子，自己一切安好，等打完仗就回来好好过日子。不承想，这封信竟成了绝笔。
1947年12月，外公当时所在的华野第11纵队参加了盐南阻击战，战斗很惨烈，村里同去的四人只有一个年轻人拖着残腿回来。他哭着告诉大家，那一仗打了四天四夜，炮火连天，子弹横飞，天都炸黑了，满地都是黑焦焦的尸体，是外公拼命护住他，他才得以保住性命。
外婆听到这儿立马坐不住了，不顾自己八个月的身孕，带着两个都不满7岁的孩子，顶着鹅毛大雪，同其他几位牺牲烈士的家人一起，步行到离家100多里外的战场上找了三天三夜。当时的盐城五条岭战场上全都是去找尸体的亲人，可尸体都被炸黑炸烂了，大家分辨不出来，就一边清理战场一边找家人。外婆脚都跑肿了，却连外公的一件遗物都没见着。
后来，村民和兴化县政府在五条岭为外公立了一座4米多高的纪念碑。外婆临终前仍在念叨，希望有一天能把外公接回家。可战时条件有限，许多烈士遗体由当地群众就地掩埋，后期也没得到修缮维护，让外公“回家”的事情就一直未能如愿。
为了实现外婆的夙愿，外婆去世后，母亲一边照顾着姐姐和年幼的我，一边往返于兴化大邹镇和盐城之间。时日久远，仅凭那张发黄的《烈士抚恤证明书》，民政部门无法核准。万般无奈，母亲只能怀揣证明书，反复向上级民政部门反映。整整过去了10年，2008年兴化市大邹镇人民政府修建了烈士陵园，得以让外公等60位烈士的英魂在此安息。
那年清明，大邹镇烈士陵园，松柏静立，绿荫满园。白酒、鸡蛋糕、香肠、肉圆……年近七旬的母亲双膝跪地，捧着祭品，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摆在外公的衣冠冢前，双手合十，泪眼婆娑。
春风轻轻拂面。此生无缘见外公一面，但我相信外公会一直陪伴在身边，因为他就是我心中的丰碑，永垂不朽。
（相甲奇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