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疆,我遇到了一只鹰

2020-01-18 15:41解放军报客户端·胡棚 粟栋 邹建文

时光退回到几年前,那时的我还是一名军校学员,因为长期训练带来的身体伤病让我不得不接受手术,切除了腿上的半月板。那年,与半月板一起离开的,还有我优异的军事训练成绩和成为尖兵的梦想。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贴上“病号”的标签。临近毕业,因为才艺突出和公文写作能力较高,我有许多前往机关单位工作的机会。这对一身伤病的我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却并不是我当初穿上军装的初衷。

最后,我选择了边防,来到了边疆。边疆的生活很苦,但我却觉得这是我人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因为在这片十里不同天的边疆峡谷里,我遇到了那样一只鹰,那样一群人。

我所在的连队位于祖国西南边陲的怒江峡谷中,两边便是海拔四千多米的高黎贡山和玉龙雪山,特殊的自然条件造就了这座大山的物种多样性。

就是在这里,我和那只鹰相遇了。2018年5月,我刚到边防连队没多久,此时,怒江峡谷刚刚结束漫长的雨季。那一日,驻地附近老乡家的信鸽回来得极为慌张,翅膀在扑棱中落下不少白色的羽毛。紧接着,一片阴影划过营区,那是一只展开翼近两米的鹰。鸽子飞到了炊事班楼前,一头撞在了二楼的玻璃上。鹰猝不及防,也撞了上来。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楼内回荡,鹰的头撞破了,爪子也被玻璃割伤,却依然未曾丧失悍勇。三名炊事班的战士准备上前救治,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才将它控制住。

着便装在村寨调研的胡棚

暂时无法恢复的鹰便在连队住了下来,战友们照顾它,最头疼的就是喂食。鹰的尊严不允许它吃嗟来之食,它的一切都要通过战斗来得到。每次放在它眼前切好的肉它都不屑一顾,于是鸡圈里的鸡便遭了殃。

最先遭它“毒手”的不是温顺的肉鸡,而是连队养的两只斗鸡。撕、拉、抓、啄,一时间整个鸡圈都是漫天飞扬的鸡毛,但最终获胜的鹰很享受这种战斗的过程。

它伤好以后,已经可以开始短暂地飞行。一日,鹰飞出去了几个小时后仍未归来。我们都以为它离开了,可傍晚,它却回来了,还带着一只从山中捕到的山鸡。

在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鹰都会带不同的“野味”回来。它最后带回的是一只野兔,从此之后,它便再没有回来过。鹰离开了,我却想了很多。一只鹰尚且能如此不屈,我又凭什么颓唐。骨头没了,可骨气还在。半月板没了,可心还在胸膛里跳动,只要不屈的意志还在,世上就没有走不了的险路。

靠着这股劲儿,第二年,我带队开始了对中缅边境北段27号界碑的巡逻。山高路远,三天两夜,我们要走86公里的山路登上海拔四千米的高山。每一次巡逻都是一次非比寻常的“渡劫”。

正值雨季的怒江,只要下雨便是倾盆大雨。一头闯进高黎贡山原始森林的我们,面临的不仅是毒虫鸟兽,还有随时可能发生的山洪和泥石流。

路很难走,我们终于达到界碑准备返回时,突然听到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啸,抬头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天空中盘旋,是那只鹰!我们挥手示意,然后继续前行。

带队登上界碑的连长胡棚

但头顶的尖啸越来越急促,好似一种警告,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下令让全队加速前进。突然,阴沉的天空不再沉默,一阵阵大风猛烈地刮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倾盆暴雨。

在海拔3500米以上的高山峡谷,暴雨就意味着山洪泥石流。果不其然,不到十分钟,我们行走的小路上积水就已经没过小腿,其中还夹带着被水冲下来的树干和石头。

眼前的情况十分紧急,到底该不该继续前进。不走,暂时能确保安全,但天黑后过夜是难题,找不到干柴,生不起火,全身湿透的我们,熬不过今晚;走,在湍急的水流中,一旦有人不小心摔倒受伤,我们几乎就不可能回得去了,前面还有三处过河点,一处还是在悬崖边上,救援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我想起了那只鹰,坚忍不拔、不屈不挠。我命令全队加速前进,战友们手拉手,一个挨着一个,迅速渡过了第一条河。来到第二条河的时候,水已经漫过胸部,我们只能牵着绳子一个一个过去。到班长于振武的时候,水已经漫过了身高一米六的他的脖子,他停在中间,努力用脚去试探可以站稳的地方,足足用了十分钟,他才顺利到达对岸。

在老乡家询问边境近况的连长胡棚

作为最后一个通过的队员,我叫他们赶紧往前赶,却发现他们没一个人走,而是都站一块凸地上,周围是湍急的山洪。我大吼到:“为什么不往前走!”全队的战友异口同声地说:“要走一起走!”我们的声音很快就在山洪的咆哮中被湮没,但我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要安全地把每一个人带回连队。平常只能被称作小溪的水流在雨水的加持下变得更加汹涌,把水中的一切都推向不远处的悬崖。

我和兄弟们就近砍树架在两岸间,踩在长满青苔的树皮上,望着身下的波涛,那时唯一能令我们安心的就是拴在腰间的背包绳和另一头紧紧拽着它的战友们。

终于我们还是闯过了鬼门关,平常下午四点就可以返回营区的我们,那天晚上十点才到。刚回到宿舍,我便顾不得满身的泥巴,一头栽在了床上,膝盖传来的剧痛让我连鞋都脱不下来,但我的内心却被喜悦与自豪填满。

失去半月板的我也许再也无法成为训练场上的领头羊,但就算咬碎了牙,我也要带着我连队的战友们在边界线上守好国,护好家。也许有一天,当漫长的岁月走过,那时的我已垂垂老矣,但我却依然能拍着胸脯说,我靠着一条没有半月板的腿登上了海拔四千米的高黎贡山,与界碑一起在风雪中望过这片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