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彭总有个留在草原的"外甥"30年后才踏上回乡路

2018-03-12 16:21中国军网·蒋桂花

彭德怀是共和国的开国元勋,戎马一生,共和国十大元帅中唯独他没有子女。

彭德怀

在若尔盖草原,年纪大一点的人都知道,阿西草地有彭德怀的一个外甥。彭德怀怎么会将一个外甥留在了这儿呢?怎么留下来的?之前我也听说过,并不知缘由。多方打听知道确有其事,也很令人感动。

彭帅留在若尔盖草原上的外甥名叫罗永佑,是位老红军,有4个子女,他们都生活在若尔盖县的阿西草地,不仅都是文盲,而且汉语表达都很吃力。

若尔盖草原

因流落红军罗永佑是江西人,生前许多人都称他为“老表”,和他同龄的草地人都知道他是彭德怀元帅的亲戚,但从没有看到任何亲属来探望过他们。

74年后,罗永佑江西老家的亲人千里来寻亲了!

我通过采访来自江西南康市的两位老大哥,揭开了彭德怀元帅与罗永佑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亲属之谜。

彭德怀认“外甥” 

江西南康

1931年上半年,彭德怀带领部队在赣南一带开展第二次反围剿斗争。在这期间,彭总率领部队来到江西南康附近的白马塘,将指挥部临时设在罗永佑外婆家。年仅14岁的罗永佑调皮机灵,此时恰巧被父母打发到外婆家暂住,由于罗永佑的舅舅与彭总年龄相仿,外婆就告诉罗永佑,彭总也是他舅舅,罗永佑便跟在一身戎装的彭总身后,左一个舅舅,右一个舅舅,比叫亲舅舅还亲热,彭总很喜欢这个聪明活泼的孩子,非常高兴地认下了这个“外甥”,从此,彭总身边的人都知道彭总“家”的这个“小外甥”。

少年罗永佑非常喜欢枪支,总是跟在一身戎装的彭总身后,央求彭总:“舅舅,我要当红军,扛枪打土豪。”彭总认真地问道:“你还小,等长大了再当红军吧!”罗永佑坚定地回答:“我就想当红军打土豪分田地!”在一旁的外婆就对彭总说:“他舅舅,你就带上他吧,他跟你我们一家人也放心。”彭总却爱惜地说,伢仔还小,让他读点书吧!于是,罗永佑回家被父亲送进私塾读了两年的书,母亲不幸患肺痨去世,年满16岁的罗永佑由父亲带着找到彭总,彭总同意这个“小外甥”参加红军。

自此,16岁的罗永佑参加了红军,跟着舅舅彭总的队伍,成为三军团团部的传令兵、勤务兵,从此踏上了艰苦卓绝的革命道路。

跟着彭德怀过雪山草地 

青稞炒面

在1934年第五次反围剿中,罗永佑跟随三军团从井冈山突围,参加了长征。

1934年4月11日,广昌战役打响,当时罗永佑已是三军团团部通讯班班长,在奉命死守硬拼的战斗中,部队伤亡惨重,通讯班减员过半,罗永佑在腥风血雨中侥幸生还。

1935年遵义会议后,三军团在云南整编,罗永佑离开三军团团部,编到三军团13团3营3连任排长。

在艰苦的战争岁月里,彭总与罗永佑之间一直维系着一种特殊的亲情关系,时间越久,亲情越浓。

过草地时,部队严重缺粮,在罗永佑饿得头晕眼花、双腿直打颤时,彭德怀将衣兜里仅有的小半把青稞炒面掏给罗永佑,鼓励他走出去,别掉队。当时罗永佑所在的3连连长牺牲,罗永佑接任代理连长。

与彭德怀的最后诀别 

巴西会议遗址

1935年8月底以前,右路军全部走出草地,到达草地北端的班佑、巴西地区。

9月5日,罗永佑奉命率全连战士到离巴西较远的羊依寨收割粮食,通过寨子时,左边丛林中突然“叭”地射来一枪,走在前面的连长罗永佑应声倒下,当即昏迷,他的左腋下第三根肋骨被打断,肠子溢出腹腔,因过雪山草地粮食匮乏,肠子饿得很细很细,子弹没有伤及肠子,命算保住了,但伤势很重。

此时,正是红军内部产生严重意见分歧之时,中央红军即将北上。9月9日,是罗永佑终身难忘的日子。那天傍晚,彭德怀来到罗永佑的病床前,他摸着罗永佑的额头,仔细地察看伤情,然后满怀忧虑地对罗永估说:“永佑,安心养伤,部队有行动,所有的伤员都要交给群众就地治疗,康复后你们一起追赶部队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听说要离开部队,罗永佑顿时痛哭流涕,拉住彭总的手连连央求:“舅舅,你只给我一副担架,我不会拖累部队……舅舅,一定要把我带走”。舅舅彭德怀只说了一句:“永佑,你是懂道理的。”双手又伸进自己衣服口袋里摸了一会,他想给叫他舅舅的这个“外甥”留下点什么,但军长彭德怀的衣服几乎与罗永佑一样破旧,只是胸前佩戴了一支批阅文件的钢笔。军长抱着泪流满面的士兵罗永佑,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便匆匆地走了。罗永佑怎么也没想到,这便是他与舅舅的最后诀别。

与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离别,军长内心很痛苦,他也不知道“外甥”罗永佑能否扛过这次劫难。他为流泪叫他舅舅的这名战士尽了全力,安排中央后勤部在附近找到一个和尚,当面付给和尚150块银元的治疗费和100块银元的生活费,通过翻译再三叮嘱要保证伤员生命安全。

这在当时是非常特殊的待遇。当时的红军条例规定:途中负伤或生病的团级以上干部必须用担架抬着长征,留下来的普通红军伤员一般发给10块至15块大洋作为安抚。

颠沛流离间寻找红军 

阿西茸

红军队伍走了,罗永佑被好心的僧人用一头骡子驮进了阿西茸的原始森林,僧人为了他的安全东躲西藏、精心医治。3个多月伤愈后,他就一直打听部队的去向,从一些零星的藏汉混搭的汉语中听到了一点消息,但得到的消息让他无所适从,有说红军去了达拉沟(党中央出川北上),有说红军过班佑草地又返回去了(红四方面军的第4军、第30军返回),罗永佑被说蒙了,无法判断红军到底去了哪里,他那时做梦也不会想到红军内部分裂,北上、南下的事。

语言不通、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加上还未痊愈的伤口,生存始终是罗永佑首先要面对的现实,这样他便流落当地。

为了生存,他隐名埋姓,并不断更换居住地,1936年春季,从农区阿西茸(今若尔盖县阿西茸乡)流浪到草地阿西牧区(今若尔盖县阿西乡),在阿西牙相寨给别人打短工度日。牙相是草地深处的一个纯牧区藏寨,这里没有一个人会讲汉语。罗永佑仍然设法打听红军的行踪,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隐约获悉红军在青海全军覆没的消息,自己像身边霜打的牧草一样,即使垂下脑袋也硬挺着腰杆,他不相信,他不愿意相信红军会全军覆没……

在草原深处安家 

在草地深处生活两年后,罗永佑与一名藏族姑娘卓玛结婚。

卓玛家里仅母女俩,母女均患有腿疾,家境非常贫困,罗永佑上门为婿被当地藏族视为菩萨对这家母女的解救。就这样,罗永佑在这与世隔绝的草地深处落户了。环境逼迫他学会了藏语,学会了骑马放牧,他的执著与勤奋获得到了牧民的认可和信任,从此,那个英勇顽强的红军代理连长罗永佑成为历史,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着羊皮袄、头戴狐皮帽、脚穿长统靴、名叫更特尔的草地牧民。

1949年新中国成立。1951年,在江西南康罗永佑的家乡,长征失踪的江西男儿太多,查找时大多没有音讯,罗永佑就是其中一名,当地政府认定罗永佑已在长征途中牺牲,便追认他为革命烈士,军烈属的牌子挂在了罗永佑的家门口。

1953年若尔盖建立了过渡性的政权机构。1955年初夏,更名为更特尔的罗永佑在阿西草地放牧时见到了身着蓝色汉装、讲汉语的进藏干部。他兴奋异常,知道了他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工作队,当年领导红军的共产党到草地了!

整整20年了!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等待着红军的消息。20年没有说过汉语了,他用不太熟练的母语——江西方言——第一次向身边的汉族干部讲述了自己流落草地的经过。

罗永佑与彭德怀取得联系 

1956年,通过当时在草地工作的汉族干部的帮助,远在若尔盖草原的罗永佑与彭德怀取得了联系。当时彭德怀已是开国元帅,彭帅在百忙之中没有忘记负伤留在阿西的罗永佑,得知当年紧急北上之时留下来养伤的罗永佑还活着,非常兴奋,他给若尔盖包座行政委员会来函(若尔盖县最早的过渡性政权机构),证实了罗永佑的真实身份。他还写信给罗永佑,让他回江西南康老家探亲,并告诉他“如果愿意可来北京”。当时罗永佑夫妇在草地已生育了4个子女(两男两女),已经是一大家人。他给彭帅回信:“感谢军团长的关心,我已习惯了草地生活,我早在这里安家,有妻儿老小,他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们,在哪里都是为革命干工作。”

之后,罗永佑试着给江西南康老家写了一封信,几经波折家里亲人也接到了他的信,家人才得知罗永佑还活着!还活着!并且已在遥远的草地娶妻生子,真是奇迹!1958年草地实行民主改革,若尔盖正式建政,流落红军罗永佑参加了革命工作,成为若尔盖多玛区(今若尔盖班佑乡)供销社的一名汉族干部。

家乡回信了!罗永佑激动得几夜无眠。回老家探亲成为那段时间全家人的心愿,但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迟迟不能成行。直到1965年10月愿望终于实现,罗永佑带着二儿子卓玛甲,踏上了回故乡江西南康的路途。

永不忘彭总的教导 

江西老表草地寻亲(摄影 蒋桂花)

离开家乡整整30年了!江西南康的乡亲们见到参加红军长征的“烈士”活着回来了,真是乡音未改鬓毛衰,亲人相见喜极而泣,大家感慨万分。

关于流落红军罗永佑江西老家探亲的事,我多次采访了他的二儿子卓玛甲没有结果。罗永佑两次到江西老家探亲时身边都带着二儿子卓玛甲,可卓玛甲说他去江西时根本听不懂汉话,只知道父亲第二次比第一次更忙,忙什么他也不知道,总之,卓玛甲一问三不知。

2009年盛夏季节,罗永佑三哥的两个儿子乘客车到若尔盖县城,他俩年龄都过50岁了。我和我们单位的阿哈副主任陪同卓玛甲两弟兄在县城车站接迎,本来应该是他们兄弟相见互诉衷肠,最后我和阿哈反倒很忙,他们双方都围着我们说,浓浓的亲情因语言不通无法正常倾诉。

我通过与罗昌枝大哥的交流,终于清楚了老红军罗永佑当年回江西老家后的一些情况。据罗昌枝叙述:

上世纪60年代我二伯父(罗永佑)第一次回乡时我们都还比较小。记得早在1951年我家门口便挂上“烈属之家”的匾,家乡的烈士陵园刻有我伯父的名字,我们家乡参加长征的很多人都牺牲了,在烈士陵园我们找到了伯父的名字。但庆幸的是我伯父活着回来了。

二伯父到老家后原计划要去见彭总的,但由于庐山会议的影响,最终没能实现,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1970年10月,我二伯父再次回老家探亲。这两次探亲时间都是半个多月,但这次在家里呆的时间很短,行程每天都排得满满的,到南康各行政机关和学校作报告。邻近的几个乡镇和所有的中学、中心小学都要他去作报告,有时早上出去,很晚才回来;由于家乡地处山区,交通很不方便,每次出去作报告回来,伯父都累得腰酸背痛,家人劝他“回来探亲就休息几天”,他却固执地说:彭总在信中教导我,现在解放了,就要好好为人民服务。学校来请我去作报告,我就得去,我不说大话,更不说假话,我只把我所见到的彭总讲给大家听,把我的亲身经历讲给大家听,特别要讲给伢子们听。他硬是做到了有请必去,每场必讲,他在报告最后总是语重心长地教导学生:“你们这些细仔子(指小学生)啊,今天幸福了,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要珍惜,要好好读书,只有读好了书,才能把祖国建设好呀!”

从江西老家回到第二故乡阿西草地后,罗永佑全身心地投入到为牧民服务的工作中。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面对一些不公正的待遇、恶劣的环境、清贫的生活,他始终践行着彭总对自己的教诲,无论在哪里,无论周围人对自己怎么看待,他总是一心一意干好本职工作,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年近60岁时,他仍要求“再为人民服务几年”。用他的话说就是:彭总总是教导自己要永远做人民的好儿子,一生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1972年2月,正是草地寒冷的冬季,罗永佑去世。

不久后,阿西草地的春天如约而至。

注:作者蒋桂花,中共党员,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县人,曾任若尔盖县委党史研究室主任、若尔盖县史志办主任,雪山草地党史资深研究者、阿坝长征干部学院特聘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