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边关记!组诗,泪目……

2018-10-22 14:31解放军新闻传播中心融媒体·戎耕

出生在疆域辽阔的国度

多么幸运,如果——

还有一册写在边关的青春

——题记 

边界记

翻过碧罗雪山,是高黎贡雪山

翻过高黎贡雪山,是担当力卡雪山

雪山顶,就是天边边。不要北望

北望是红军当年踏破的夹金雪山梦笔雪山

跨过澜沧江,是怒江

跨过怒江,是独龙江

江水边,就是边界线。不要回头

回头是红军当年横渡的大渡河金沙江

这是我的西南边陲地理

这是我和战友们共同的心灵史

用鲜血和生命解放当年苦难无边的江山

用沉默和坚忍,守卫这母亲的国度

是游子,请来边界遥望故乡

是戎衣人,请来边界凝望祖国

这个离北京最远的角落离祖国最近

这是版图的边缘,却是戍边人的大地中心

当我们一笔一画写下“祖国”这两个汉字

横画是起伏的山峦,竖画是江水纵横

当我们踏进“边界”这个词语

才发现,“祖国”这个庞大概念如此具体

和这里的群山成为战友,多么幸运

和这里的江水成为亲人,多么幸福

多年以后无论我们散落在哪里

都会沿着归去来兮的路千里万里回到这里

大雪记

大雪之夜点灯听雪

能听见天地万物的寂寞,能听见

这一片雪花追着另一片,一直追到

山里的某个角落,心里的某个角落

大雪之夜点灯听雪,能听见

大山的温暖和火盆的寒冷,能听见

满山的大树同时转动年轮,从这一个

刻度,转向下一个更深的隐秘之处

大雪之夜点灯听雪,能听见

孤独是一个无处不在的影子

与烛光的明暗逆向而行

在蜡烬成灰的那一刻,回到自己的宿命

大雪之夜是戍边人的归乡路

一座记忆的山冈连着另一座

失忆的山冈,刚刚是春风十里

一转眼就是四顾苍茫

仿佛日夜兼程跋涉了很远的路

却并不知道要奔赴一个什么地方

仿佛来到了一个前世来过的地方

却打不开离去时锁上的门窗

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大雪之夜

戍边人沉默不语。唯一能出山的垭口

已被大雪覆盖,唯有独龙江

带着它自己的欢乐和忧伤,流向远方

年关记

这一年,比所有的年份更漫长

也更短暂。在山里

可以用最感性的方式触摸时间

时间的刻度,时间的秘密,时间的动静

这一年,比所有的年份更遥远

也更切近。在哨所

可以用最感性的方式观察自己

自己的冷暖,自己的悲欢,自己的命运

这一年,比所有的年份更辽阔

也更具体。在边关

可以用最感性的方式拥抱江山

江山的中心,江山的边缘,江山的安危

大雪覆盖群岚,覆盖邮票般大小的营区

一盏蜡烛照亮寄不出去的二十三封信

一百盏蜡烛映红二十三碗苞谷酒

映红这个距离二十三个故乡最远的夜晚

我们已经是亲人的陌生人,已经是

山河边关的知交故人。这一夜

我们与界山界河一起守岁,与自己

以感性的方式理解的一切理性握手言和

除了日历的提醒与暗示,并看不出

这个夜晚与别的夜晚有什么不同

边关的年关,是戍边人的万里未归

也是一桌更大的年夜饭上并未缺席的拜年

相思记

常常是月落之后,才点起一盏蜡灯

这点光亮,可不像月亮那样

能照出莽荡群山的轮廓。但这点光亮

却能照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凑着蜡灯,点燃半包春城牌香烟的

歪歪扭扭的最后一支,摸另一包时

摸出的却是一张照片。灯苗忽闪

烟头明灭,挂在床头的军装随着一明一暗

一个人活着,究竟与这个世界

与这个世界上的亲人故人和非亲非故的人

与这个世界上的自己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是什么关系呢?一个戍边人呢?

常常是,看着照片上的人

想起这个人和更多的人,以及更远的自己

边关的重重关山,把生离封存在

零摄氏度以下,把死别设置在冰雪之上

当我们每个人都讲完或者编完自己的

故事,笑声戛然而止。当我们每个人

都知道一班长的陕北米脂女人并不存在

而副营长美丽的纳西族媳妇其实已经走了

沉默,并非无言,并非欲盖弥彰

一个故事的二十三种方言版本里,藏着

一个谜语的三百六十五种猜法,藏着

一个内心沧桑的人永不示人的秘密

宿营记

摸摸干粮袋,嗯,还够七天返程

掂掂米袋,好,还能吃上三顿热饭

检查枪支、雨衣、盐巴和辣子

看看指北针和山的影子,天色渐暗

寻找来时路上用匕首做的记号

寻找篝火的灰烬。士兵总是这样

在下一个开始和这一个结束之间

在这一次凯旋到下一次出征的途中

这是亚热带向温带过渡的丛林

雪山俯瞰深峡,士兵走向界碑

一年一度往返。这是关于主权

关于战争与和平的一次仪式的完成

绵延无尽的大山里藏着多少小路,多少

与星空与风雨与戍边人的跋涉

相对应的坐标?一个小小的宿营点

安顿下多少戍边人的梦与醒

夜静山不空,一个人的军旅

会留下多少宿营地?我背靠的大树

生长在这里,这里是它的家乡

我在它的家里和它说了一夜的话

我本来是在我的家乡种庄稼的人

那时候,我是祖国的陌生人

当我完成这一次次宿营,这些边疆的大树

会随我一起解甲归田,与我共度余生

战友记

山东兵三个,经常感慨云南并非处处春城

陕西兵五个,喝点酒常吼几嗓子秦腔

四川兵五个,热衷于煮辣子论英雄

贵州兵四个,爱抽弯杆水烟,不爱说话

余下的,是六个云南兵

省会的一个,其余都来自边境地州

喜欢用各自地道的方言谈论本省

全中国,唯有云南人把云南以外叫外省

我们人人不同。有人来这里当兵之前

没见过山,有人抱怨从家乡的大山

又来到了另一片大山。我生长在内地平原

第一眼见到边关的群山就心生眷恋

在山与平原之间,云南人

只有平原的概念,连绵大山间的

小小平原,在他们的语言里叫坝子

昆明,就是彩云之南最大的坝子

穿越平原,穿越大山,穿越星罗棋布的

坝子,我们二十三个兵沿着二十三条

不同的路走进同一个梦里。有人说

战友亲如兄弟,我说戍边人是生死相依

如果晚点名,我们还会呼点

另外三个名字。他们或他们的衣冠

埋在营房后的山坡上。喊他们的

时候,只有山谷回应,他们默默无语

行刑记

这件事,最不想写

这首诗,如鲠在喉

这个人,我并不认识

这一枪,让我成为一个杀过人的人

犯人,绳索和土堆

法医,白手套和黑囚衣上粉笔画出的十字

士兵,子弹和枪

一次铤而走险,连着一个命定的下场

大地寂静,天空云朵飞翔

环视群山,看不出这个日子与死亡有关

看不出一个人即将结束生命

看不出一个人即将结束另一个人的生命

枪刺打开,枪口对准十字

扳机向后,子弹向前,闷声闷气的一声响

在枪膛和土堆之间,穿过心脏

在生和死之间,置换了两个人的心境

二十年过去,世间有没有另一条好汉

当年验明正身,如今无从考证

而杀过人的人和没杀过人的人,却时常

坐在我心里对饮,谈论究竟是谁杀了谁

在大西南莽莽边界茫茫山林

背毒品的人神出鬼没。山那边

大片大片的罂粟鲜花怒放,花香飘荡在

阴阳交错的山冈,人来鬼往的刑场

陵园记

把一个战死沙场的士兵

埋在一片山坡上

把一千个战死沙场的士兵

埋在同一片山坡上

我知道,在我们到来之前

这片山坡唯有草木一岁一枯荣

我是说,这片守望边境的向阳山坡

从不曾见过这般列阵而来的生离死别

是的,青山有幸,忠骨荣幸

在战场的惊天动地与残阳静寂之间

在这片山坡所有的梦境以外

生命的逝去和大地的收留彼此无言

戛然而止的青春有多么灿烂

起伏连绵的坟茔就有多么绚丽

我们来自天南地北的市井和农田

我们的最后一滴血流进同一杯祭酒里

我们战斗到最后一息,我们不曾死去

夜静山空时,我们还会一起擦拭武器

当我们思念昨天的自己

就一起细细端详一件件染血的战衣

我们常常凝视自己的墓碑

碑上那些字是战友写给我们的信

我们还会一起唱起昔日战歌

士兵啊,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