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军号声设置成来电铃声,这是老兵难以割舍的军旅情怀

2020-03-01 07:23解放军报·周 芳

永远的军号声

■周 芳

父亲的手机坏了,我给他换了一个新的。

晚上,我到家后,先把他的通讯录重新导入新手机,又给他设置来电铃声。我依次播放手机里的音乐让他选择,父亲一直摇头。突然,他一拍桌子,“就这!就这!”——那是一段军号声。

父亲有些激动,手直挥,说:“这是起床号,就选这个,听着我精神头就来了。”“我们的军号声主要有出操号、紧急集合号、起床号和熄灯号。对了,你小时候在部队不是常听到嘛!”父亲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哦哦”地应声。

父亲让我循环播放军号的铃声,他微闭双眼,静默不语,仿佛沉浸在天籁中。听完后,他直咂嘴:“亲切!亲切!”

母亲离世后,父亲一直一个人生活。那个晚上,他难得有如此好的兴致,便再一次对我聊起他的军旅生涯,聊起他的老部队。

父亲已至耄耋之年,有着20多年的军旅生涯。他曾经随部队在安徽、福建、江苏多地辗转,最后几年在南京安顿下来。父亲的老家是水乡,家中兄妹五人,他排行老二,当兵前一直随哥哥在巢湖里打渔,一条颠簸的小木船就是兄弟俩半年的家。那时,不是日子过不下去的家庭,是不会让孩子上船的——没有通讯,天气的判断只能靠常识,船上经常断吃少喝,有好几次,小兄弟俩都是死里逃生。即便如此,打渔贴补的家用也是极微薄的。

父亲小时候断续读过几年书,不在船上的日子就在大队当通信员,做些跑跑腿、送送公文之类的小差事,20岁时被大队推荐去当兵。奶奶送他到县城,看着一身簇新橄榄绿的父亲,抹着眼泪自豪地说:“我家‘老好’(父亲小名)也是部队上的人了。”

父亲出身贫寒,以前在家时没有盖过一床周正的被褥,打背包、整床铺这样的内务都让父亲练习了好一阵子。新兵训练非常苦,都是初成人的孩子,睡眠深,起床非常困难。父亲说,刚入伍时,总感觉紧急集合号吹得最勤,头刚落枕头又被号声吹醒。有一次凌晨,紧急集合号又响,部队要野外拉练。他们立即打好背包,背上装备,列队跑步前进。突然,父亲感觉前面的队伍有些异样,还没反应过来,他前面的战友“叭”地一声,踩进半尺深的水坑里——那天的月光太好,一汪水坑白亮亮的,队首的战士以为是道路被月光照得发白,来不及细想就踏了下去。到达训练地,几乎所有的战士都是湿鞋湿裤。父亲说,部队拉练必须要有“遇山开山,遇水劈水”的勇往直前精神,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和停当。

父亲在南京的那几年,我也随军去上学。我们家属区和营房挨得很近,每天都能清楚地听见嘹亮的起床号和悠扬的熄灯号。早晨,睡得迷糊的我,常常听见战士们出操时整齐划一的跑步声,间或有响亮雄浑的“一、二、三、四”口令。晚上,熄灯号吹响时,家属区的大人们也已收拾停当,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

从学校到家,可以从营房穿过。有时,我们会对站岗的小战士们扮个鬼脸,可根本影响不了他们威严笔直的样子。营房是一排排的红砖平房,战士不训练时,我们也会到营房里找他们玩。我们喜欢找那个新来的司号兵,人长得喜气,肉乎乎的圆脸,一口侉侉的北方腔。其实,我们更是冲着他的军号去的,都是小孩子,很好奇那个锃亮的家伙怎么就吹得那么响。司号兵对我们这些小孩很是不屑,擦拭军号时,我们越是围观,他越是得意,有一个男同学刚想伸手去摸,就被他用胳膊肘挡住。

一天放学,我们到平时放电影的小广场玩,广场上有新兵正在练习走正步,我们很自然地围上去。那个司号兵在,原来他也是新兵,而且,他居然是“顺拐”!班长喊“一、二、一”时,他的手脚总是同步出,旁边的战士捂嘴笑,他自己也急红了脸。班长给他耐心分解动作,但口令一喊,司号兵错误又犯。我们一帮小孩子急得抓耳挠腮,曾经被他拒绝摸军号的男同学干脆放下黄书包,站在那个司号兵旁边示范起来,惹得班长忍不住笑。再后来,我们到营房,司号兵对我们客气多了,但是,依然不给碰军号。

我在部队家属院长大,军号声,口令声,前饭的歌声,常常在耳边响起。可想而知,父亲几十年的军营生活是多么深刻,尤其是那悠扬嘹亮的军号声,早已融入了他的生命中。以后,我得更多地打电话回家,满足父亲这位退伍老兵难以割舍的军旅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