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沟一梁的风骨——长篇纪实文学《沁源1942》创作谈

2021-03-03 06:54解放军报·蒋 殊

沁源,离我的家乡武乡,仅仅75公里。抗战时期,武乡驻扎着八路军总司令部,沁源驻扎着太岳军区司令部。太行山壁立千仞,太岳山巍峨高耸,像两兄弟齐肩并走天地间。从太行到太岳,绵延着同一种刚正不屈的精神与气魄。抗战岁月,太行、太岳两座山上,军民携手写下抗日救亡的壮烈篇章。冲锋号声,时常在两山之间回荡。

对于太岳山,我知道得不多。我只是从一些零星资料听说,太岳山中的沁源,有一群“英雄的人民”;我还知道,沁河的源头沁源,被称为“英雄的城”。以文字的方式,让历史与英雄一并重生。我想,这是对一片土地敬重的最好方式。作家,恰恰肩负着这样的使命。

在采访创作《重回1937》的过程中,那些老兵一遍遍盯着我问:“孩子,把我写进书里,是真的吗?”为祖国做出过重大牺牲的他们,一遍遍抚摸着书中自己的照片露出欣慰的笑容。一次次,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面对国家的重大历史,作家不应该缺席;那些被遗忘的英雄,作家有责任记录。沁源,那是怎样的一片土地啊,我要去看看。

满眼的绿,遮蔽了我的眼。目力所及处除了绿就是无名的野花。花不夺目,却散发着天然而迷人的气息。我来,是要拨开这满眼的绿,挖出深藏在下面的红。那红,已经深埋了80年。

《沁源1942》(山西经济出版社)的采访写作,较之《重回1937》有更大难度。《重回1937》书中的13位老兵,我是一个一个面对面聊过天的。尽管他们很老了,尽管他们时常听不清问话了,但终归是活生生的当事者坐在面前。哪怕,只是给出一些关键词;哪怕,仅仅是看过他一眼;哪怕只看看他的神情他的举止,也会生动我的文字。沁源不同,两年半围困战的资料不少,但仅仅是一代代抄下来的资料而已,其中免不了有一些错误的演绎。

书出版后,有读者说,一些细节如果再展开,会更精彩。可是,没有人告诉我更多的细节。我便只能遵守一个纪实文学作家的写作原则,以文学的笔法,用我看到的、听到的,尽可能去还原当时的场景。毕竟,纪实作品无法像小说一样,去虚构一些情节与细节。

行走吧。之前的作品《百年长川》《重回1937》《再回1949》,每一本都是走出来的。几年写作过来,我已经习惯了行走,习惯了面对一个又一个群体,习惯从一个又一个人、一处又一处遗迹中将消逝的历史还原。每每想到曾经一个个人、一段段历史将从我的笔下重新站立,所有的辛苦便全部消失,化为快乐。

拨开一丛丛绿,尝试走进曾经的红。初去“学孟故居”,半路遇雨,泥泞中返回;两个月后再去,在两米高的玉米地里穿行,当地工作人员将相机高高举过头顶的画面,永远定格在记忆中;曾经让日军人仰车翻的冰坡,隐在庄稼与杂草里难觅旧痕;夏日正午,明晃晃的烈日下,行进在官军村后山、烈士赵正中被捕地磨则沟;乘坐中峪乡护林员的皮卡车,穿行在深山,树木葱郁、鸟儿声声中,寻觅当年的遗迹;再登布满英魂的召则垴,爬上一道一道坡,一丛一丛一米多高的杂草掩盖了曾经的血与泪。

从春到冬,一次次行走过后,80年前的沁源,慢慢在我脑中清晰起来。之前的疑惑,有了答案。沁源的抗战,为什么能通过围困取得胜利?事实上,两年半围困过程中,始终有党组织的正确决策,领导百姓甘愿在深秋接受“深山大转移”。军民团结一心,怀着一个坚定的信念,朝着一个正确的方向,义无反顾,泣血前行,在危难袭来之际不屈不挠,排除万难,联手唱响一曲保卫家园之歌,悲怆淋漓,荡气回肠。

两年半,家散了,但党组织没有散,人心没有散,反而越聚越拢,越战越强。最终,沁源人披荆斩棘,走向胜利,让鲜红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太岳山上。那片土地的一沟一梁上,至今还铺满倔强的风骨。我写这本书,就是想传递一种精神,一种在家园被侵占后奋起反击的精神,这是沁源的精神。

今天的沁源,到处绿油油的,发散着春天的光芒与色泽。沁源的绿之所以如此独特,是由曾经的鲜血滋养出来的。